《无相》——【中】
/灿嘟
/短篇
/详细见上篇(前世为“>”,现世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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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若为人轻贱,是人先世罪业,应堕恶道。
以今世人轻贱故,先世罪业,即为消灭。”
——《金刚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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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叶红的时候,他再一次回到了这里。
带着一个已逝的身份来见一个逝去的人。
山上的石阶蒙了些薄霜,踩过去能留下洇湿的印子,全都是透着凉气的潮斑。
都暻秀抬手敲了敲寺门,半晌后耳边才响起了木门吱吱呀呀被打开的声音,不凄厉倒是承了佛门的清净,钝重得让他想起融进这山间的钟声。
“施主尘缘未了。”
给他开门的是寺里的方丈,清癯的身形立在都暻秀面前,不说让他离去,也不肯让出道路让他进寺。
“若我为情求佛,那佛可否度我?”
“佛度众生。”
风吹得太轻,扬不起一身僧袍的衣角。
话说得太重,承不起一头的青丝垂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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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灿烈确实是在第三天的早上再一次见到了都暻秀。
不过这次不是为了什么算命,是他在接到案子的时候碰到的。
地点是吴尚书府上,说是尚书大人的小儿子出生未足三个月就怪病缠身,京城的大夫都看遍了也不见好,这才想起差人去沁水巷把都暻秀给请了过来,想让他给看看这孩子是不是沾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可谁知都暻秀来了之后走到那孩子跟前看了一眼就对着吴尚书说了一句:“这孩子病不在己身,我想尚书大人您还是尽早报官为好,不然小公子性命堪忧。”
于是这便有了他俩的第二次见面。
朴灿烈到的时候,都暻秀就坐在吴家小公子的床边,和第一次见面时一样穿着一身白衣,只是面色有些凝重,几缕没能挽到发顶碎发就那么拂在侧脸上,将锋利的下颌线断出了明暗。
“听说是你让尚书大人报官的?”
朴灿烈走到了他身边,眉眼一垂就看到了都暻秀白皙的后颈还有从耳后延伸至领口的几颗小痣。
“是,你跟我来。”
说罢都暻秀就站了起来,拉着朴灿烈的胳膊将他带倒了屋子外面,在确认了四下无人后他才压了一下朴灿烈的肩膀凑到耳边开了口:
“你听我说,吴家那个孩子的病我治不了,得你们去查,我能降邪物但治不了恶人。”
语毕,都暻秀就松开了压着朴灿烈肩膀的手,抬着眼很认真地看着比自己高出了半个头的人,一副朴灿烈不答应他就不肯离开的倔强表情。
“好的,我知道了,我马上去查。”
听得他应了下来,都暻秀这才松了一口气,眉眼舒展地跟他道别:
“多谢朴将军,若将军日后有何不解之事,暻秀一定知无不言,告辞。”
眼见对方要走,朴灿烈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那人的手腕,却发现攥在他手心的腕骨比他见过的那些姑娘还细,不多施点力他都握不紧,皮肤上的热度顺着脉搏细微的跳动钻到心口,一下一下颤得他心痒。
“那你算算,你我下次见面是在何时?”
发现都暻秀没有挣脱的意思后,朴灿烈索性松了力道直接扣住了对方的手,挑着一双桃花眼含笑看着他。
“若将军愿意,那么不是今日便是明日。”
被止住了动作的人倒是面色如常,就连声音都是四平八稳的听不出任何起伏。
“那就,后会有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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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灿烈见到那个人的时候,他就知道到:他们是同类。
他的心思他一开始就看破了,不过他还是想跟这个来到他身边的人赌一次。
毕竟,人若能被利用这也是一种价值,更何况他也想看看这个人到底能为了心里的念想做出多大的牺牲。
这世上得人信任也不过两条路可走,让我愿意信你,或者,让我不得不信你。
朴灿烈一直以为都暻秀会选择第二种,然而他从未想过这样一个甘心以退为进的敌国二皇子真的会铤而走险。
没有提任何谈判的条件,没有设任何彼此可以互抓把柄的局,他似乎只是在做如他所言的那个“被扔出来求和的质子”。
朴灿烈踏进都暻秀住的清和殿,是在他们朝堂第一次见面的几日后,也是在他彻底了解了高丽国内发生的一些事之后。
“二皇子你认为,谁会是高丽的下一位皇帝?”
“自然是臣下的兄长,父皇亲封的太子。”
“哦?这么说你也认为,承大统者凭得是名正言顺,而非才能高低?”
这一问,朴灿烈如愿看到了都暻秀一向淡然的神色出现了一点失控的错愕,他轻笑着上前一把拉起了跪在地上的人,待对方站起身后,他就那么直视着那双他见过一次就再也忘不掉的眼睛,呼吸相闻,朴灿烈几乎将自己的唇贴到了都暻秀的脖子上:
“你应该知道的,朕当年从未入过东宫。”
“得江山者为君。”
没有胆怯没有掩饰,回应他的除了这一句,还有一个不带杂质的眼神。
黑白分明,干净清澈却让人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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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灿烈找上门的时候都暻秀正坐在铺子里吃桂花糕。
那只总是对他爱理不理的小狐狸一眼看到他就小腿一蹬钻进了都暻秀怀里,只留给他一条炸了毛的尾巴,高高的打着卷。
“你这狐狸怎么这么个怪脾气,不喜欢我就不喜欢吧,这拿屁股对着我也太无礼了。”
“馒头不喜欢你是好事,说明朴将军没有被恶鬼缠身。”
都暻秀掸了掸手上和衣服上的桂花糕碎屑,然后将桌子上盛着桂花糕的盘子推到了朴灿烈面前。
“尝尝?”
“你自己做的?”
“嗯,不过这次糖放多了,有点甜了。”
“好吃。”
朴灿烈嘴里塞着东西不是很能说的清楚,但都暻秀还是听出了这两个字,笑意在唇角蔓延,是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柔软。
“吴尚书家小公子的病好了,如你所说的确不是他自己身体的缘故,三个月前这个小公子是染了点风寒,但并不严重,真正让他好不起来的是吴尚书的二夫人。”
“吴家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是庶出,也就是二夫人的孩子,看来这位夫人应该是想让自己的孩子继承家业吧。”
“不错,这位夫人不知道从哪儿听得这阴损的法子,买通了府上的奶娘天天趁着这小公子睡着的时候摁人家的百会穴,所以才有了这病始终不见好的怪事。”
“百会穴,那可是要人命的穴位,这夫人也真是够心狠。”
“我们已经把事情查明后告诉吴尚书了,不过这到底算是人家的家事,官府若硬是插手也不太合适,所以具体怎么处置还看他家老爷了。”
“那,既然都处理完了,你又来见我做什么?”
“我不信你当时没看出来这小公子是被人害的。”
“朴将军,我说过的吧,我只做死人的生意,活人的公道是官府的事,况且我一个贫民百姓又有什么资格去管这些呢?”
“你可以参加科举,你可以做官,这样不就可以惩恶扬善了吗?”
都暻秀抬眼看着他,一双眸子被破窗的日光照得剔透,明明是一眼见底的干净,却什么情绪也抓不住。
“可是,这事又不是非我不可,将军你不就做到了。”
他说得轻巧,但落到朴灿烈耳朵里就有了万分的重量。
“死人的生意,到底什么算是死人的生意?”
“你知道馒头从哪儿来得吗?”
“一只狐狸总不至于是从地里钻出来的吧?”
“差不多吧,馒头是从棺材里跑出来的,靠吃着死人骨头才活下来。”
“那你......”
“你放心,我不是盗墓的,我只是能看得到人们死后欲念结成的形体,而我能做的也不过就是帮他们完成一些生前未尽之事。”
“灵通阴阳,说得就是这个吗?”
朴灿烈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嗓子涩得难受,他没有过这种经历,但直觉告诉他这绝不是一份什么好做的差事,不然,都暻秀说这番话的时候身上那股悲伤的感觉也不会那么明显。
“将军一定知道能净业障吧。”
“能净业障?说的不就是:若为人轻贱,是人先世罪业,应堕恶道;以今世人轻贱故,先世罪业,即为消灭。”
“不错,所以当我第一次发现自己能做到这样的事后,我就想那一定是自己前世业障未净,故,现世来报。”
他再一次对着他露出了那种缓慢绽开的笑容,只是这一次朴灿烈没有忍住而是伸出手在都暻秀弯成心形的唇上摸了一下。
“将军你......”
“桂花糕没擦干净,还有,以后不要再叫我将军了,叫名字就好。”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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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落雪。
距他离开故国来到这里的已满一年,他有时候会想自己这么做到底是不是正确。
但也仅仅是偶尔,从他知道自己要什么那一刻开始很多东西就注定成为了可望而不可即。
高丽的夺嫡之争终于达到了高潮,皇太子担心夜长梦多,趁着战事休憩皇帝病危直接带军逼宫。
都暻秀当年之所以对自己被选为求和的质子毫无怨言,也不过就是吃准了他这位兄长生性狠辣为了皇位可以不择手段的脾性。
既然硬碰不过,那便只能暂时藏锋,从长计议。
可就在他被送到中原的第四个月,他就得到消息:高丽最小的三皇子死在了东征的路上。
至于原因,他和他的兄长都心知肚明。
朴灿烈又是晚上来的,但这次没带任何侍卫和随从。
“你的太子哥哥,看来是真的很想你死啊,他不是已经是太子了吗?难不成他还怕你这个成为敌国俘虏的弟弟会跑回去抢他的皇位吗?”
“那么,陛下你可愿帮我?”
都暻秀这次没有等朴灿烈把他拉起来,反倒是自己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近了这位敌国的皇帝。
“我知道他不会遵守那份拿我做质子换来的合约,只是没想到他连一年也不愿意等。”
“你知道的,朝上的大臣可没一个想留你的,他们可都指着我下令杀了你以泄军愤呢。”
“那,陛下你打算怎么办呢?”
身上的距离没法再近,都暻秀索性用唇凑了上去,踮起脚一点一点吻着那个被他口口声声唤作“陛下”的人。
“想让我帮你也行,只是要看你怎么拿了。”
“拿边境十年的和平,还有,我自己。”
朴灿烈垂眸,紧紧地盯着都暻秀的脸,而那点倒映在他那双桃花眼里的火光几乎要把都暻秀给烧穿。
“朕帮的不是你,是自己。”
这是在都暻秀被整个贯穿后,朴灿烈伏在他的耳边吐出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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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朴灿烈。
当我们避不开六道轮回,逃不出三千法界。
那么,你我之间的一切到底是在造业还是受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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